史上最大怂货
出尔反尔
【雷磊】冰纹（第四章）
*上次立了不碰商战的flag，要再加一点，沾商业边儿的都不碰，我是个白痴
---------------以下正文--------------
玻璃门板的隔音效果很好，两个人退出到走廊里，屋里就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低声脆响，碳素笔的金属笔尖磕在桌面上，令人徒生烦闷。
孙红雷昂起头，从不透光的涂饰条带上方看向走廊里。两个人的身影大部分都被涂饰遮着，浅灰色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玻璃墙上，形成两个扭曲的人形，因为距离走廊顶灯远近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清晰度。
不过还是虚，孙红雷把目光收回来，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却发现几乎没有人同他一样这么关注事态的发展，一水儿埋着头看资料，或是圈点批注，或是四下交流，全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弄得现在还伸脖子的人才像个傻瓜。孙红雷有点不甘心，又盯得仔细了点儿，企图从那些马赛克式的拼凑图案里看出门道。这时候玻璃上的人影乱起来，黄磊在左边站着，依然纹丝不动，右边的人却像是衣服着了火，跌跌撞撞地左右徘徊，手臂不时在身体两侧挥舞，比划着打手势，两个人影靠近了，黄磊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架势，偶尔抬起下颌躲避对方在疯狂之中无意戳过来的指尖，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过不多一会儿，走廊里嘈杂起来，孙红雷发现一旦有其他人路过，那位恼羞成怒的青年会霎时安静下来，两条胳膊颤抖着插进裤兜里，装作若无其事等到走廊重新空寂，才酝酿下一轮发作。
这样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个人才结束了交谈，并以后者转身离去告终。会议室门重新被推开，主持者回到座位上，孙红雷目瞪口呆地盯着黄磊，对方丝毫没有受到争吵的影响，将领带扣紧了紧，晃动鼠标，屏幕保护的风景画消失露出后面的幻灯片，会议继续。
孙红雷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这个安排——随随便便入侵一个主要部门的会议，着实有些冲动过头。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只有他这个外来者是一无所知的，市场策划部可以说与公司的任何一个部门都格格不入，虽然它们之间本应该有极其密不可分的联系，实体层面也确实如此，但从某种精神状态上来看，市场策划正独立于这个公司以外，独立于这个公司的舆论体系和价值体系以外，在这里工作的人，以及这里的领导，尤其这位市场策划总监，都在为这个部门的神秘造势。他们合伙策划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孙红雷望着身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同事打了个冷战，或者说他们身陷于阴谋而不知，不然不可能这么多的人都对一个激烈的活动熟视无睹，除非是已经司空见惯，看黄磊的样子确实是对这样的干扰习以为常了。
而且细看之下，也只有孙红雷的职位相对较低，也就是说他不光是入侵了一个陌生部门的会议，而是入侵了一个陌生部门面向管理层的会议。
简直，完美，哈。
黄磊从投影机前面走回来，蓝紫色的荧光从他西装外套肩膀处的缝线滑过，趋于平整。突然他向孙红雷的方向抬了抬手，不过他的眼睛没有朝这边看，还是低着头看屏幕，像是在斟酌措辞的时候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孙红雷觉得汗毛直竖，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他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看它做出一个类似打响指的动作，不过没出声音。
“那个叛徒…”黄磊喘了口气说道，孙红雷眨着眼睛望着他，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不会是自己，不可能是自己，但又无法放松绷紧的神经，那人热源一般传输过来的威慑力压在他肩上，让他冒了一后背冷汗，“那个叛徒，叫什么来着，里通外国那个。”
“李全。”下面有人提醒。
“对，李全。”黄磊放下手，把目光投向会议室后方，落在孙红雷身旁，“像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你们跟HR沟通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应聘者会写在简历上的东西只是漂亮的，可以见人的，你们得看到这个人见不得人的部分，这个人的学历，背景，工作经历，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总藏着点儿什么，有的不碍大局我也懒得管，但是像李全这种，就得掂量掂量。我们付给他们工资，公司付给HR工资，我们付给HR选上来的人工资，不是为了要历练他们，让他们带薪过审，我们有我们更宏观的目标，要他们来辅助实现，这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下面的一片人马点头应允。
黄磊满意地点点头，摆手道：“那今天到这儿，散会吧，刚才提到过的东西，按提到过的日期交给我，电子版发我邮箱，纸质版直接搁我办公室桌子上。”
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的时候，孙红雷还坐在最后面没有动，这一堂会议他几乎没听懂什么，倒不是说那些术语对他而言有多复杂，相反，他对公司各个部门都有研究，方便他开展工作分配的任务。只是黄磊开会的时候偏好旁征博引，他提到的很多案例不会在幻灯片上呈现出来，可能是准备好的，可能是随性想起来的，似乎这位总监先生相信他的员工都对公司历史上的那些经典案例了如指掌，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员工的基本要求，不过对孙红雷就是个挑战，他需要补课，急需。
在他愣神的时候，黄磊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移动硬盘从电脑上拔下来，身边的小助理怀抱着一沓文件等他。他最后扫了一眼会议室，在孙红雷身上停留了片刻。
“后面那个。”他忽然开口，孙红雷一怔，猛地抬头含混地应了一声，“新来的？”
“我吗？啊，对，是。”
“哪个部门的？以前没见过你。”
孙红雷有些迟疑，就黄磊对人力资源的态度，他不敢贸然承认，可在方才的观察下，他只觉得黄磊识人的水平和人力资源经理没什么两样，兴许是长久的工作经验给了他这种敏锐，所以在他面前说实话总不失为最佳选择。于是他站起身，尽量表现出敬重，沉声道：“人力资源，我是人力资源新招的人。”
黄磊在门旁站住，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来旁听我开会？”
孙红雷笑道：“您刚才也说了，人力资源得看到应聘者不为人知的部分，才能知道把他们安排到哪个空缺里去，尽快熟悉各部门是我的责任。”他想黄磊对这种漂亮话也挑不出毛病来。
对方只是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叫什么？”
孙红雷照实答了。黄磊听完就带着助理离开，随手关了会议室的顶灯，上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洒了他一身，光滑的桌面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光屑。至于自己的名字到底有没有被对方记住，孙红雷也不甚清楚。
两个人仿佛以这次见面为初始，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奇特氛围。譬如在走廊中见面的时候，心里明白迎面过来的这个人是打过照面的，而且也有过直接的对话，但是这种交集还没有到达见面必需寒暄的程度，可光是默默不语地擦身而过又像是在故意躲避这种交集，免不了冒出更多尴尬，所以每次见面都是在这样短暂的尴尬中度过，孙红雷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感觉，他总是会刻意减少眼神交汇，不愿去猜测对方脸上的表情，有时感觉这样缓慢的凌迟还不如上去打招呼来的痛快。
所以在一个中午，他端着盘子坐在了那块禁区里，他有提前想过他这个行为将带动怎样的波澜和传言，不过想要打破那种僵局的冲动冲淡了这些繁复的考虑。
他在斜对角坐下来的时候，黄磊很明显愣了一下，他拿在筷子尾端的手停下来，垂直悬在米饭的上空，眼睛在孙红雷脸上打转，过了一会儿又垂下去，继续先前拨弄饭菜的动作。
他总是这样。孙红雷盘算着，他一遇到黄磊就会自动开启分析测算的模式，不断考量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和举止。他总是这样，在造成一些影响之后抽身离开，仿佛从来没有造成过影响，或是那些影响不是他造成的一样。他也许是喜欢这种离开的感觉，但那些影响实打实地造成了，并且长久存在于受影响的人心里，虽然这些他根本不在乎，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他更在乎自己产生了影响的事实，和冷眼旁观的快感。
孙红雷把筷子插进饭里的时候，吴向元贼眉鼠眼地从他身旁走过，孙红雷确信他是因为好奇，好奇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片百慕大三角里面，不过他还是伸手拽住了吴向元的工装外套，让他占用自己对面的这个座位。吴向元立刻露出一脸“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丧气，撇了撇嘴但是没拒绝，低声叫了句“黄总好”，然后叉着腿在孙红雷对面，黄磊身边的座位坐下。
黄磊没有什么回应，身子也没转过来，面冲着饭盘点了下头，吴向元反倒觉得这样一身轻松。他本不是什么拘谨的人，不爱和高层在同一桌子上吃饭，之前是让同事打发过来刺探“军情”，平白无故让孙红雷拉住给他陪葬，黄磊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没影响他胃口，至于那些黑黑白白的传言，他一个技术工心思也不在那上面，聊天的时候当荤段子侃侃，过了就过了，打交道就是正常打交道。
一开始是孙红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说说这几天在公司的见闻，在各个部门的经历有感，他不光去旁听过市场策划的总结会，像销售，产品，这些下属众多的大部一个没落下，只是在某些闲下来的时候，他躺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米黄色的天花板，他能体会到自己的目的并不纯粹，这种欲盖弥彰的企图任何一个有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用广撒网的表面功夫来遮盖他捕捉其中那条系着红线的金鱼的欲望。他时常想起在恰到好处的午餐时间，黄磊从——就是现在他坐的这个地方——起身，端着托盘向门口走，光束擦过他的轮廓，形成一道金色的雾气。他控制住没有往旁边看，那边筷子划到餐盘的响声还没停下。
他和吴向元从对销售部心理辅导讲师的议论聊到后勤哪个女孩子漂亮，都是些琐碎的，无碍于公司发展前景的小话题，最后无外乎又说到眼前事，食堂永远是躲不过的主题。
吴向元对此一直颇有微词，所以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的美食心得搬出来念叨，最后顾及到午休时间短暂，他也只是挑了一筷子蒜蓉蒿子秆，叹着气说道：“我大学的时候自己就带一罐子荤油，家里熬的，拿肥肉，猪皮，放在一起熬，熬出香味儿来，封在罐头里，肥肉方方正正地切成小块儿，每次吃食堂的米饭，都得拣一块儿上去，拌起来，那才叫香，不然素菜一点油水都没有，肉菜又全是调料，看不见正经肉末，吃着难受，我看这儿的也差不多了。”
孙红雷挑眉：“大学你还指望能吃满汉全席呢？有你一口吃就不错了，都是从你学费里抠出来的。”
吴向元把眼睛一瞪：“我可以多交钱啊，在乎吃的多交，不在乎吃的少交，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人是铁饭是钢，我可以出去跑兼职，赚的钱交给他让他给我做点儿好的吃，肉有肉样，菜有菜样，这又不犯法，你也不能说我奢侈吧，我吃的可都是我自个儿赚的。”
孙红雷笑着附和。
“而且啊，食堂不见得就比外面的小餐馆便宜，路边儿一大碗紫菜鸡蛋汤，那蛋花都是连成片的，云似的，再加一屉新出的小笼包，总共五块钱，学校一碗馄饨两块五，数着个数给我，还吃不饱。他们说食堂好歹干净，嘁，那吃出蟑螂的还少吗，扯犊子。”吴向元抹了抹嘴问孙红雷：“你也一个人来北京的？老家哪儿的？吃得惯这儿的东西吗，是不是觉着跟大学食堂差不多？”
孙红雷呲着牙笑，末了答道：“是一般，勉强果腹，享受是提不上，比我女朋友手艺差了一大截。”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觉得周围一圈人全安静下来，纷纷停了筷子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动静，一时间整个百慕大就只有他们这桌有点生气，其他角落都跟瘟疫过境之后一般死气沉沉，被强烈的不安笼罩。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吴向元，后者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样，不过也礼节性地僵硬了一瞬间。
唯一还神色如常的就是他斜对面的黄磊，保持着轻微咀嚼的状态，嘴角隐现出笑意。孙红雷鬼使神差地被一股磁力吸引住，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结束用餐从餐桌和座位的缝隙里站起来，端住托盘稳稳地从过道离去。
孙红雷突然像是得了只有他才能看到的许可和召唤似的，连忙撇下欲言又止的吴向元，抓起盘子举步跟上，黄磊在他前面一两米远的地方走，西服下摆还带着一些久坐制造出来的褶皱，这些都成了这个召唤的一部分。
“你是觉得这个食堂不好？”黄磊突然在倾倒剩菜的红桶旁边站住，回头问差点撞上他的孙红雷。
“啊？”
“你应该知道公司还有其他餐厅，员工手册上都写了。”
“贵。”
“你是不会点。”黄磊眯起眼睛，“明天你来办公室找我，我带你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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