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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尔反尔

【雷磊】忏悔钟盘(全篇整合完结)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想把所有的都放在一起发出来,不想再弄传送门了,前几章隐去。不过看起来可能会有点累。

第一更1-8,第二更9-15,前两更都看过的可以直接从16开始。笔芯。






---------------以下正文---------------








    1、

     “为什么又有箱子啊。”张艺兴哭笑不得地拍着冰冷的金属表面,看到其他五个人脸上是相似的表情。只有王迅在一旁的石头上蹭了蹭鞋底,不过没有人觉得反常,因为谁都知道他是为了压实折叠在里面的钞票。

 

    箱子没锁,也没有密码,朴素到让人怀疑它存在的价值。黄磊看了严敏一眼,后者面无表情,连调侃意味的假笑都没有,仿佛急于撇清关系,这点发现让他很不踏实。保险起见,他站到了孙红雷身侧,而在他能够出言阻止之前,那个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开了箱。

 

    里面是黑色的绒布衬底,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金色的圆盘。

 

    “这啥玩意儿?”黄渤率先举起圆盘摩挲着表面,指尖擦过其上凹凸不平的古怪刻纹,像是某种秦汉时期的符咒,刻纹里嵌着新鲜还夹带着苔藓绿的泥土,线条游走反折,恣意延伸铺展在整个圆盘表面,最终被斧凿引着回到圆心。

 

    团集的花纹构成了一副诡谲的画作,黄磊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一丝寒凉从七月的塔尖倾泻倒入海底,擦着水平面席卷过每一个人的头顶,注入血脉。

 

    “磊磊?”旁边的人轻声叫他,叫他的专属称呼。

 

    “怎么?”他问,歪过头看着孙红雷。

 

    “这画的啥?”孙红雷指了指圆盘。

 

    “我不知道,是个…是只鸟吧。”黄磊眯起眼睛看了看,指腹在花纹上来回移动,拿开后掌心都是掉落的淤泥。

 

    “由于节目组经费有限,所以今天你们六个要分别走六条线路,”严敏干巴巴地陈述,引来几声不屑的仰叹。

 

    “怎么个意思,全部都要分开?我不,我要跟我的磊一起。”孙红雷把箱子一扣,率先嚷起来,最后让黄磊掐了一把才消停。

 

    “全部都分开。”

 

    2、

    严敏说,这集定名叫忏悔钟盘。

 

    他很少在录制当天就把这一期的名称公布,通常是最后才说,然后让那六个人在小群里争论一个晚上,反馈回来一个完全有悖于他初衷的名字。他本人的意见在极限挑战就像盒饭里埋在鸡腿下面的生菜,他乐于见到这一点,虽然他从未承认过。

 

    黄磊又看了他一眼。那个人看过来的每一眼他都知道,因为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那个人身上。他看出来这个名称有点吓到他了,实际上是吓到每一个人了,只是严敏没有注意其他人。

 

    他希望黄磊可以开口问点儿什么,但是他没有。

 

    “今天你们各自的行程就在这个圆盘里,每个人的任务,地点,目标都不同,回来的时间也可能不同,提前回来的人,切忌,随意惊动仍在游戏里的人,不然后果自负。”他重读了那两个字,希望有人注意到,但是由于这句话本身的氛围足够恐怖,所以他想应该不会有人随意处事,不过大家对规则的误会太深,强调还是有必要的。

 

    “这怎么开啊,也没个盖子什么的……”孙红雷左右翻转着,圆盘严丝合缝地待在他手里,沉甸甸,冷冰冰。

 

    “用指纹。”黄磊头也不抬,因此严敏最后一抹略带苦涩的笑他也没能看到,“为了确保每个圆盘对应给…”

 

    “…每个人。”尾音落下的时候,他的眼前已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3、 

    他站在一个狭窄的玻璃展柜中央。弧面的透明幕墙环绕在他周围,展柜外也是一个密室,砌了一圈锈红的砖石壁垒。

 

    黄磊的脑海里仍回放着来之前的影子,孙红雷紧皱着眉抠圆盘上的缝隙,几乎要破坏整个机关。不过这个机关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抬着头看向上方,那个圆盘正镶在顶部,像是一个古老的预兆,或是一个能量之源,他试着伸手,却够不到,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工具,所以那大概是取不下来的,没准最后会自己掉落。

 

    他推开门走出展柜,扑面而来的空气里泛着浓重的咸腥,不同于血气而像是沿海城市居民的渔网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脚重新踏在水泥地上的感觉有些奇妙,但并没有失重样的晕眩感。

 

    “有人吗?”他喊了一句,声音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回响,撞在几块突出的岩石上摔碎。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应答。

 

    他踱着步,打量房间里的布置。离展柜不远处,有一台金属机器,是整件屋子里唯一一个接近现代化的陈设。黄磊总到机器旁边,那上面插满了电线和黄布包裹的软管,没跟线都用他看不懂的词汇做了标识,不是汉字也不是英文,甚至不是他能猜出来的已知文字,是一连串完全古怪缠绕一气的扭曲符号。

 

    这玩儿得也太大了吧,他在心里感叹,就算知道他喜欢密室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造一个出来,有那个钱他倒宁愿用于盒饭升级,不知道严敏又犯的什么病。

 

    机器上能让他自由操纵的只有一根活动拉杆,突兀地从一众杂乱电线中戳出来,他尝试着触碰,但拉杆的劲很大,遇到的每一分累积的阻力,都让他最后一点没在困惑中灰飞烟灭的勇气逐渐消耗掉了。他丧气地撤开手,像是在生自己的气,一张纸片被从操控台面扇落下来。他捡起来夹在两指之间,等他聚焦视野看清楚,那上面的话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你会死掉】

 

    我吗?在这里吗?开什么玩笑,这又是什么设定,六选一吗?最后一关一定有个按钮,按下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其他五个人现在又在哪里?也是在这样一个屋子里吗?

 

    【你会死掉】

 

    幼稚。

 

    4、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带来的心里压迫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凸显出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恐惧,他觉得不应该算,他知道这是游戏,一切都不真实,他坚信如果朝窗外或是天上喊一嗓子就会有工作人员过来救他。

 

    但现在他的周围没有人,连摄影师都没有。

 

    他放下纸片的时候,才发现他脚下摆着一个头骨,一个人类的头骨,两个空洞的眼窝直楞楞地盯着他的眼睛。这种营造气氛的手段不是第一次了,但材质却是逼真得可怕,他托起那个有些分量的致密骷髅,有一种当真托着一具生命的感觉,他觉得他在注视死亡,透过那两个空洞的眼窝。但这让他放下心来,对他来说,死亡反而是容易亲近的,而不是令人战栗的,未知才是。

 

    他决定动身,至少先离开这件毫无出路的房间。推开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回廊,直通到拐角他看不见的地方,外侧墙面上开了一串四方形的洞,墙壁很厚,窗户深深地开在里面。隔着两三扇,就有一个电子显示屏,分辨率不高,但是能清晰地看出来是类似的长廊结构。

 

    画面在动,在抖,就像有人拿着手持摄像机拍摄一样。

 

    姑且认为是人在拍摄,那个人此时正拿着相机,亦步亦趋地在和他面前类似的长廊里走,走得很慢,但是仍然在走,走一步,画面就抖一下。那人正经过一个弧形拐角,随着画面的移动,黄磊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口腔里,这种缓慢的进展最为磨人,一切都太像了,太像了,哪里的景致都是一样,根据日光的投影判断,这段录像是实时的,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的某处,有一个人托着摄像机在移动,也许在朝着他的方向移动,也许在背离他,这些他都不知道,未知的无力让他虚脱。

 

    但下一秒,他听到了脚步声,在他面前这条长廊的拐角。

 

    他注视着画面,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随着画面的推进,他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喉结滑动的声响,锐利刺耳。这太过了,这已经不是游戏的范畴。他想喊却一声都发不出,他想跑却一步都动不了,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原地等着有什么东西从拐角处出现。

 

    他看到了影子,从墙壁上一点点长大,延伸,但那不是一个人影。

 

    那不是一个人影。

 

    黄磊觉得再不跑他就比孙红雷还傻了。他慢慢后退,尽量不发出声响,他的脑子全是乱的,有一张脸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那是孙红雷的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还会想到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在经历什么,他会不会跑,他看到这些会不会跑,还是直接上去干架,他会不会把工作人员打伤,他会不会……

 

    那他妈不是一个人影!黄磊!你他妈在想什么!他骂了自己一句,然后转身开始跑。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跑到死胡同就是跑到悬崖,他在一路上问自己想遇到什么情况,但在做出反应之前,他看到了墙,自然选择了死胡同。墙壁正上方挂着一个电子显示屏,画面仍然在抖动,他死死地盯着画面,直到眼睛发酸发痛。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他回头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走到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向他靠近。

 

    5、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一个高大的物体,披着类似于床单的破布,比孙红雷还孙红雷。

 

    黄磊怔怔地看着‘它’靠近,他仍然坚信这是个道具,里面可能躲着两个摞起来的工作人员,或是一个身形庞大举着立牌的工作人员,‘它’似乎在试探,在考验他的耐力,于是移动得极缓,苍蝇在它旁边起落,也绕到黄磊眼前,玩儿命往他脸上撞,瘙痒增添了心头的烦闷,他挥动着手却怎么也驱赶不开,那个巨型生物是邪恶之源,苍蝇都是它招来的。

 

    黄磊仍然处在巨大的困扰当中,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无论在脱岛求生,还是在暗战地下,他都清晰地计划过他的未来,但是现在他毫无头绪,这让他恨得牙酸痛,却无计可施,他想一只赤裸的小白鼠,等着那家伙靠近。

 

    苍蝇越来越多,他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该做什么?我要去哪儿?”他开始发出疑问,一口气不停,都忘了给对方留出回答的余地,他想可能自己根本没有期待有什么回应,只是单方面需要用说话来摆脱恐惧。

 

    “指令是什么?其他人在哪儿?那张字条,对,那张字条是什么意思?我会死掉,我会怎么死掉?我什么时候会死?在哪里死?我该怎么避免?其他人会不会死?我怎么去救他们?”

 

    移动,移动。它的手伸出来,剧烈的恶臭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他开始剧烈地干呕,他记起大学时期,和同寝室的王劲松,姜武,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们几个一起,撒了欢儿似的跑到学校附近的公墓搞什么挑战赛,要比试谁在坟茔旁边待的时间最久,结果大半夜阴风阵阵。当时的北影附近是一片树林,里面经常出没的犬类动物叼着腐肉四处乱晃,循着气味找来,黑暗之中绿莹莹的瞳孔活像死人的魂魄之眼,这是姜武说的,所以黄磊那个时候起就对鬼神有近乎偏执的顾虑,孙红雷跟他说过这件事,觉得他不该太相信平安符这类东西,他改不了,落下的病根,难以拔除。他没直接告诉孙红雷,有的东西,他想最后留一点给自己。

 

    所以这算什么。偷了他的噩梦来吓唬他。

 

    妈的,严敏越来越不是人了。

 

    6、 

    他不想死。

 

    这是他脑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个念想,他信了纸条上的话,在那个东西的手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信了,那个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惧怕死亡,竟然惧怕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想死,所以他喊了出来。然后那个东西停下了,在离他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在他眼睛前面,指着他的额头。

 

    7、 

    你为什么停下?我说了什么让你停下?黄磊想问问这个苍蝇怪,但是他没能问出口,因为整栋建筑开始颤动,发出机械嘶鸣的沉重吼叫,他脚下一晃,差点碰到怪物的指尖。于是那种恶心的抗拒感又占据了顶峰,他紧贴着背后的墙壁,觉得大片的皮肉都在石板上摩擦,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背后的墙壁在移动,他一矮身蹲下,从缝隙里逃开。那怪物还站在原地不动,墙壁在移动,慢慢转开,展现出后面的隐藏路径。

 

    他们不可能这么有钱。这不是他们搞的。

 

    黄磊靠着墙向窗外望,整个建筑都在旋转,每一层楼,都在旋转,交错,移位。他行尸走肉一般地趴到石墙上开放的孔洞边上,注视着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的石头,瓦片,每一寸都在移动,长廊以中心为轴承,经过不同角度,对上新的门洞,建筑的中心也是圆柱状,不论怎么转动都可以完美地上下贴合。

 

    要完,那大傻子要完。

 

    黄磊眼前一黑,钻进新开的小路没命似的逃离,红雷,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8、 

    他的计划几乎在跑出小路的一瞬间就湮灭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独立房间,枚红色的主色调,鲜红如血,一张双人床,笼着红色的罗纱,帷幕一直垂落到地。随着巨响的消失,那扇转动出来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就好像从未存在过,怪物也被阻隔在外。

 

    他环顾四周,一副巨幕油画挂在房间正中的墙壁上。

 

    他走到近前,手指覆上开裂干枯的涂层,扑哧一声笑出来,是云南的那张颜王的照片。由于脸上使用了厚厚的乳黄和甘石粉,开裂最为严重,整个面相都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向下剥落着碎片。黄磊从旁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笑得毫无防备。

 

    镜子的正上方是一个电子显示屏,画面仍在抖动,提醒着他游戏继续。

 

    刚刚死里逃生,他得空向窗外远眺,向上大概还有四五层的样子才能到顶,向下则是无尽的云雾缭绕,无从判断高度,他摸了摸手腕,手表不知何时被人取走了,浅淡的晒痕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可能其中也包含着突然失去时间感的痛苦成分。

 

    他又一次陷入迷茫,仰卧上柔软的床垫,隐约的橡木清香让他瞬间垮了下来,任由困倦和疲惫保卫自己,每次双眼一合,那些绿莹莹的泛着腐臭的犬类动物就一窝蜂地奔到他面前,咆哮着撕咬他残破的心脏,让他从幻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无法入睡。

 

    他只能又起身,发直的眼神游移半晌,最终落在颜王的脸上,却被显示屏夺了去。

 

    那是一个房间,枚红色的房间,他的房间。

 

    他从床垫上一跃而起,苍蝇已经飞到他的眼前。

 

 

    9、 

      “你到底是谁!”黄磊冲着那个缓行的巨物吼道,后者置若罔闻,踏过满室的玫红向他靠近。这是字条上所说的死亡,清晰地降临在他身前,向他伸出肮脏的残肢,那双手缠满黑色的纱布,沾满了厚厚的尸蜡和地下渗出的油污,指端散发着那些招致蚊蝇的腐臭。

 

      空气里的咸味更重,随着窗外每过一阵风,潮湿就增添一分,在他的皮肤上凝结出一层食盐晶体,像外附了一个新的躯壳。云雾,黄磊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在残肢和封闭的玻璃窗之间安静下来,云雾,他想,下面是云雾,那么云雾下面是什么。

 

      “不管你是谁,”他睁开眼,突然笑起来,往后撤步,“你都应该记得崇明岛,我把炸弹扔出窗外。我还挺惊讶你们做了第二手准备,不错,有长进。今天我们再来试一遍。”

 

      说话间,他已经背靠外墙,他注视着异形并不存在的瞳孔,反手抄起一把椅子就扔出窗外,薄如蝉翼的单层玻璃由坚硬的樱桃木撞得粉碎,化为千万片璀璨的反光,木椅从高空坠落,沿着顺风轨迹发出尖锐长久的哨鸣。

 

    黄磊紧闭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鼓动,两个瓣膜都熨帖地合着,心房不断紧缩压力骤增,到达临界值的时候,血液猛地射进动脉,随着弹性纤维的扩张平缓流速,曾经饱涨的空间又突然空虚,乞怜着心室的施舍,然而还要再等到临界值,才会有回流的血液蹭过房室瓣不情不愿地推入心房。黄磊熟悉整个过程,从二十岁起,他整日整夜都在感受着这个过程,这个长达0.8秒,就如同过了半辈子让人不得不庆幸自己还活着的过程。

 

    他等了七个循环,听见窗外飘进一丝微弱的轻音,那是木椅入水的声音。

 

    5.6秒。刨除音速,21米,不过七层楼高。

 

    他最后望着怪物的方向深深地笑了,随后纵身跃下。

 

    10、

    他看见时间,固态的时间,被巨大的水压压缩成四维世界的立方体形状,从他眼前飘过,他不确定那发着光旋转的东西是不是时间,他用手去碰,烫得一缩。他似乎在水里,但又能睁开眼睛,兴许是因为海水对角膜这点刺激相比之前那些经历来说,太过微不足道,足以让他忽略。

 

    海水是比蓝还蓝的色调,一眼望过去清晰无比,他的手在体侧滑动,在水里畅通无阻地游弋。他尝试着打开咽喉,让肺部和外界连同,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咸涩的液体灌进口腔。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是梦境,这一切不过是极限挑战的参与后遗症,一个可笑的梦魇,想到这种可能性让他莽撞地放肆起来,他在水的阻力中低下头,因为远视的缘故,海底都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密密麻麻的头骨,铺满了整个海床。

 

    成千上万,人类的头骨,在他的脚下,在这个孤岛脚下,瞪着空洞的眼窝望着他,望着海,望着时间。

 

    他从水里冒出头,觉得像死过千遍。

 

    11、 

    他重新爬回了孤岛,从地基水平向上张望才终于得以看清孤岛的全貌,这是一个类似泾阳的崇文塔样建筑,只不过中间掏了中空,加之以交错的长廊,俯视大概像是车轮,那些长廊构成了车轮的辐条,外周的轮胎则是圆形环绕的砖石堡垒。

 

    所有的房间上都标着序号,而序号却是杂乱无章。一个个突兀的阿拉伯数字在他眼前恍惚跳跃,踩在视神经干上跳舞,明暗交错,原始的兴奋蠢蠢欲动,在皮下肆虐,啃噬着他的理智,其实兴奋与理智从来分不开,纯理性是无法长久存在的,人总要一点兴奋来维系热度。

 

    这比之前的题目要困难一些,数字毫无规律,他从标着24号的房间里找了个笔记本,用以绘制大概的地图,但其实他在开始画的时候就抱着放弃的打算。毕竟整个楼都在转,太多种可能性会让人丧失探索的欲望。

 

    衣物被海水浸得湿透,彻骨的冰冷,沉重地挂在身上难受得要命,他很快在49号里找到了一套干燥的衣物,就好像预知了他的全部行为,提前为他备下客观所需一般。壁炉里燃着火,烘得衣服表面平整舒适,上身还带着果木的清香。黄磊褪下全身的着装,清洗干净,挂在原本那套新衣服的位置上,任其在此自生自灭。他坐到离火堆最近的扶手椅上,合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他想也许自己可以睡一会儿,在那个怪物没有找到这里之前。

 

    “磊磊?”

 

    嗯?红雷?他差点从椅子里弹起来,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摁在他肩上,让他没办法动弹,他想睁开眼睛,都像被卸了力一样毫无建树,连这只需要小小的一点肌张力的动作他都难以完成,他害怕地喊出来,却发不出声音,死死地抠着扶手,随后他感到小指的尖端一阵剧痛,像是断裂的指甲刺进肉里。

 

    “磊磊?”

 

    是孙红雷的声音,他确定,因为他此刻能看到他了,他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黑暗里。

 

    “红雷!”他幻想自己已经叫出了声,但那个背影岿然不动,更没有转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孙红雷’在说话。

 

    黄磊无法回答。

 

    “那个怪物第一次为什么停下,你说了什么让他停下?”‘孙红雷’仍然在问,问黄磊问过自己的问题。但他现在并不能回答,也并不想回答,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背影很陌生,离他越来越远,他想直接扑过去紧紧抱住,却迈不动步子。

 

    为什么不能让我就这么睡在海床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红雷,你问的那些,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他说。

 

    “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黄磊气急败坏地吼出来,“难道我必须什么都知道吗?我也想好好地休息,我累了,红雷,我不想把什么都搞明白。”

 

    “这不是你。”

 

    “.…..”孙红雷的话噎在他喉咙里,把他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那个人总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黄磊苦涩地笑着,自己的所有伪装,所有防备,所有演绎,到他这里都形同虚设,他就像一根针,直接扎进他最真实的旋涡中心,强行看到那个赤裸的,初生婴儿般的他,一切弊益深浅,他的一切都在孙红雷眼里,避无可避。

 

    “你想搞明白这些,磊磊,这是你的爱好,你一直喜欢这些不是吗?你喜欢谜题,喜欢推理,喜欢思考,喜欢那些没有实体的,飘在思想里的东西。”

 

    “红雷…我不能总是这么…”

 

    “清醒?”

 

     黄磊半张着嘴愣在原地,莫大的悲哀和孤独轮番充溢着他的灵魂。孙红雷吐出的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他面前。我清醒有错吗,我不该清醒吗,我他妈难道有永远清醒的义务吗。他生出点恨意,但是又在瞬间消失。对着那个背影,有些情感永远无法长久地存在,这个瞬间他知道自己没救了。

 

    “去找吧,你会找到你想要的。”

 

    不过说实话,孙红雷突然变成一个智者,这个设定他有点接受不了。太白痴了。

 

    12 、

    黄磊漫无目的地晃悠,按着中规中矩地路线走。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显示屏,哪怕那上面没有他,他依旧会觉得别扭。知道死神在锲而不舍地追踪,就像生下来就知道会死,他的脚步再慢,也终究会抵达。

 

    如果想我死,为什么要故意拖这么慢,漫步人生路吗。黄磊自嘲地看了眼窗外,他觉得天好像黑了点,看来是有昼夜的。缓慢不过是为了让他焦虑罢了,让他在焦虑中死去,在恐惧中死去。

 

    这无休止的折磨只有在他死后才可能停止,像一个永远亮着灯的审讯室。他在接受拷问,来自死神的拷问,逼迫他直面一些他无法面对的东西。

 

    忏悔钟盘。

 

    他想起来严敏定的题目,这是间忏悔室吗,让他忏悔什么呢。

 

    13、 

    他在一片空场前停下机械的行程,枯藤攫裹着生锈的铁窗栏杆使得这里更像个审讯室当中的审讯室。空地正中是一个伫立的墓碑,绝对的圆心吸引着他走过去。

 

    他的面前是一把军用铲。

 

    神他妈军用铲。

 

    时空撕裂般的错愕感让他笑个不停,直到笑声击打顶棚又弹回耳膜,营造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才让他勉强止住,他擦了擦眼角的泪,那把军用铲仍然斜靠在他面前的墙上。

 

    “这让我干嘛。”黄磊挑着嘴角自言自语,随即拔高声调,“在我之前有很多人了吧!”

 

    “海里那些骷髅,都是之前死在这儿的人,你杀了那么多人,把他们遗弃在这里,然后去找下一个猎物。”

 

    “他们都是怎么做的!有没有跳海,有没有做记录,有没有挖地,有没有…”

 

    “...看到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小下来,他不确定是否有人听到。

 

    军用铲上方的显示屏,仍然在长廊里,距离空场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这么爱军用铲的人。”黄磊笑着掂量了几下那把落满灰尘的工具,拎着走向墓碑。

 

    他开始挖掘,几乎没怎么考虑后果就开始行动。他时间不多,一个小时可能都到不了,他需要在怪物到来之前挖到点什么有价值的。

 

    14、 

    泥土比他想象得要松软得多,这里虽然靠海,但无形的力场——他猜测是存在的——限制了雨水的降落,万物都很干燥,泥土几乎化成清尘,压不瓷实,很好挖掘,只是扬起来漫天的灰钻进他的口鼻弄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不记得挖了多久,手腕的酸胀没能让他停下来,反而刺激着他继续向更深处推进,最后他跳进坑里,把泥土撮起来往旁边的地面上翻,汗水顺着下颌落在脚边,瞬间就消失无影,他干的很起劲,眼睛也放着光,一整天的焦虑都在体力的流逝中随之流逝,他毫无顾虑地重复着下铲和翻搅的动作,阳光从直射的角度渐渐偏离正轨,黑暗降临,气温也开始下降,空气依然干燥,开始有蚊蝇落在耳缘引起不轻不重的瘙痒,他撮了一下耳尖缓解不适,但是同时浑身震颤,僵硬地立在原地。

 

    它来了。

 

    苍蝇越聚越多,那家伙就要从门外闯进来,他没工夫细想,抢到破旧的木门旁边把军用铲抵在把手上,退后几步看着门猛烈地摇晃,时刻可能在怪物的撞击下碎裂,但它坚守住了,它承受住了撞击,门外的动静平定下来,那东西走了,黄磊看到它离去的缓慢步伐。缓慢却执着。他又想起了死神。

 

    他拿回铲子继续挖掘。

 

    铲子的金属头触碰到了坚硬,手上着力的一下让他精神一振,慌忙丢下工具跪在泥土里,用手胡乱地撇去石板上覆盖的沙土,他认识的字迹慢慢显露出来。

 

    【我在6号房间】

 

    又是意识流满载的一句话,宛若掐头去尾的讣告,让他的震惊都没有源头,也没有去路,就这么明晃晃地滋生,无处发泄。他的疑惑越积越多,最后只得按照孙红雷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他回忆了来之前的路,不记得有见过6号房间。他的思绪是混乱的,乱的哪里都乱。他使劲眨了眨眼,眼球上的酸痛感更甚,达到顶峰,他痛得一哆嗦,咬着牙等这一波过去,才慢慢缓过来。

 

    一只绿眼的苍蝇落在他的鼻尖上,下一秒,一双裹满纱布的手从他面前的坟茔里破土而出,摁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在身后的坑壁上。

 

    15、 

    死亡最终降临的时候,他感到一丝轻松,他以为眼前会闪现走马灯的人生,却只有那个人的背影,他有些遗憾在壁炉旁,没有叫那个傻子转过来让他再瞧上一眼,现在估计没有可能再见了。

 

    “最先回来的人,切忌,随意触碰没有回来的人。”严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其他人都在经历这个吗,他们会不会早就回去了,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要成为那数以千计头骨中的一个。

 

    忏悔钟盘。

 

    他遗漏了名字。

 

    “你说了什么让那个怪物停下?”孙红雷问他。他想了想,他只说了他害怕死亡,这怪物是什么,真话收集器吗。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喊起来。那双手移向他的面颊。

 

    “不!不,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移动,移动。

 

    “你要我忏悔什么!”黄磊绝望地闭上眼睛,声带暗哑得如同鬼魅,“我忏悔!”

 

    那双手在他太阳穴旁边停下。

 

    “你要我…忏悔?”

 

    那怪物没动。

 

    “忏悔什么?你要听实话吗?我是不是只要说实话就是忏悔。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做的,所有的一切,我就是这样的人,疏离也好清高也罢,好为人师我都认,我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有错吗,我就喜欢这样,我从来没想过要改,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我错了吗!”

 

    他靠在坑壁上,尘土落进衣领,沾了一身。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永恒,和即将到来的死亡,许久未至,待他重见光明,面前已然空无一物。

 

    他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落下,一直落进嘴角,像海水一样咸涩。他的双腿打着颤,没办法支撑起身,精神和勇气燃烧殆尽,只剩下麻袋一样的皮囊。

 

    【我在6号房间】

 

    这路上要供奉多少句实话,他不知道,但他扒着坑沿起身,向外走去。

    

    16、

    黄磊做了个实验。

 

    从堡垒的一处,跑到离这一处最远的另一端。然后在那里等着,等那个怪物慢慢找到自己,这个过程需要90分钟。也就是说他拥有随意支配的一个半小时,用来吃饭,休息,绘制地图,或无所事事。他消耗了一个又一个90分钟,除了每次结束的时候需要来一次长途跋涉,但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死神都是这样临近的,只是通常情况下我们躲不开。

 

    那么他现在经历的并非超脱一般的天堂,而是一个又一个毫无意义的循环,将人拖入地狱,或者这本身就是地狱。至少这完全偏离了他的初衷,无意义的事对他来说如同蚀骨的毒,让他情愿将生命的全长压缩。

 

    他把勺子放下,他现在可以畅通无阻地控制自己的意念,看到那个背影。

 

    “红雷。”

 

    孙红雷把手拄在壁炉的边缘,歪着头看着火苗。他的身体挡住了光,并非透明,且色泽鲜活,边缘整齐清晰像眼沙之于画眉的瞳孔。热量源源不断地挥散他凝着光的周缘,看起来随时可能走出一只纪录片里的黑犀牛。

 

    “你需要去找6号房间。”他说,用了‘你真的该动身了我亲爱的华生’诸如此类的口吻。

 

    “我需要你。”黄磊拉过餐巾纸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靠在椅背上,他知道孙红雷说的对,他只是刚吃完饭不想活动。

 

    “你说了什么让那个怪物停下来?”孙红雷问道,是他特有的声线,傅经年和顾小白的声线是一个人发出的,这多少会让观众惊讶。或许是因为他们形象的差异造成了这种惊讶,不过惊讶本身是存在的。

 

    “你又来了,你总是问我这个。”

 

    “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实话。”黄磊皱着眉叹了口气,他的语气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实话。”孙红雷像是在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让人愿意跟他说实话,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实话。

 

    “有些实话我永远不能透露。”黄磊眯起眼睛,望着那个背影眨眼,他陷入沉思,外面是洒满星辰的穹隆。

 

    万籁沉沉,这是身后,还是生前?*

 

    但他睁开眼睛看到孙红雷仍然在的时候,差点哭出声来。他觉得自己所谓的实话变得卑鄙幼稚,在深窟当中干瘪畏缩,爬满微生物大快朵颐的产物。

 

    时间在远方虚幻流着,你在我掌中,你在我瞳中。

 

    黄磊从椅子里站起身,向着那个背影的方向走去,他有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来重整旗鼓,拾起掉落的勇气。每一步都在增长,下一步又湮灭,如同他现在所处的循环。

 

    从何处我们来,向何处我们去。

 

    太多的疑惑笼在他心头,但这疑惑并非来自这个堡垒本身,而是来自于他看到的一切,他已经站在壁炉前方,火焰烘烤着他干燥的脸颊,没有泪痕,他伸出手心,触碰那个背影,坚实而厚重地传递出心动的频率。

 

    此地已是永恒,一切的终点。此地没有,也不需要方向。

 

    孙红雷转过身来。

 

    17、 

    黄磊回到了出发的原点,弧形的玻璃展柜,锈红的砖墙,以及地上的头骨,他捡起那一对眼窝,重新看过去,感受当初直视死亡的心境,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他想着方才的那一双狭长的双目,俯视着自己,包围着自己。茫茫不定的落败感和全然新颖的追寻,由酒神和梦神碰撞出的悲剧。

 

    正如他和他,注定是个悲剧。

 

    神他妈丧,黄磊咬了舌尖一口,地上的血沫砸在头骨摆设的原位,那块凹陷上写满了字迹,他愤懑于自己开始时的粗心,蹲下去看那片沙地形成的凹陷,是有人写下的提示吗?他凑近了才发现不是满地字迹,只有两个字,沾满了那抔土。

 

    【精卫】

 

     啊,就是钟盘上画的那只鸟。他跑去玻璃展柜里抬头望了一眼贴合在顶上的钟盘,那只鸟大概就是精卫。他轻哼一声,似乎在赞叹自己的才智,但是瞬间就垂下头,知道这是什么鸟有个鸟用啊。

 

    黄磊托着腮看着那两个字,直要把砂砾看成珍珠才罢休,突然间他觉得有些难受,突兀得难受。

 

    他发现这两字,是他自己的手笔。

 

    他转身就跑,沿着墙壁,不知道走的哪条路径,他忘了自己绘制的那份详细却离完善还差得远的地图。只是一路上行,碰到台阶就往上爬,碰到封死的门板,就退回上一个台阶,换条路继续往上爬,总之一直在往上爬,气息压抑在风箱一般鼓动的脆弱胸腔,不属于海风的咸湿在他舌根深处虚虚地晃。他不知道这是通向上方还是通向深渊,即使客观确实是在上升。

 

    大腿的肌肉微微战栗,一根一根的纤维都拉伸到极致,近乎疲惫地无法收缩到原始长度,他觉得自己可能跪倒在地就无法再起身。所以他必须维持这一个永动的姿态。

 

    直到眼前一亮,他抵达了堡垒的天台。从天台右侧通向一般存在阁楼的地方走,是一道幽深黑暗的小径,但还好并不冗长,漫天的星光足以照亮阴影,在小路的尽头紧闭着一道木门,没有上锁,他不知道能否推开,他也没有去试,只是站在路的起点看着,心中波澜不惊。

 

    那道门上写着数字【6】。

 

    18、

     如今他站在这道穹隆之下,面前是绵密的空气,没有孙红雷出现的空间,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但就像被告知不要去想白熊一样,那只天杀的白熊总能从西伯利亚平原蹦跳着过来,用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粉碎他的理性。

 

    他看到了时间,在线性流动,只有在顶层才有时间流动,底层不过是绝望的循环。他庆幸自己找了过来。

 

    “我要怎么回去!”他冲着面前大喊。

 

    “告诉我你到底想听什么!我的实话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凭什么想听!你说话!”他用手捶打着城墙,可怜地发泄着他已经知道的东西。

 

    他完全了解了,但仍不愿意面对,这难道不也是一句实话吗。

 

    “你一定要知道吗…”

 

    “这是我唯一的尊严了,把它留给我好吗,红雷。”

 

    他跑向6号房间,拉开木门,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拉开了,争先冒出的冷气激得他一哆嗦,裹紧了衣领。

 

    里面是一室璀璨。他看到出口,通往原来世界的出口,就在离他不远处,一整座冰山的后方。

 

    19、 

    冰凌从地面拔起,直通到顶棚,湛蓝的严寒聚拢在令人眼花的皓白四周,让他甚至产生了倒退回冰河世纪的臆想。

 

    在冰晶没有覆盖到的墙壁上,靠着那把军用铲。孙红雷曾经披着棉被砸过的冰,现在轮到他了?这他妈。苍天饶过谁?黄磊爆发出临终犯人看着海参粥一般的笑声。然后拎起铁铲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他知道这里费尽心思,有的事情他没法躲,就算他在这里躲了,也没法躲一辈子。

 

    “我不想总保持清醒!”

 

    第一铲落在寒气的源头,迸溅出奇幻的光,孙红雷站在他身旁。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不行。”孙红雷沉静的语调抚上他快炸开的心脏。

 

    “这有什么用,这有什么意义,我说了你也不会在,你不会接受,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铁铲一次次落在冰山上,玉佩环鸣,却只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他的泪水对冰块的消融作用甚至比机械的撞击还要好。

 

    “炎帝之女,化为精卫,发于西山,沉形东海。”

 

    “一次一石,一次一枝,一次需行十万里。”

 

    “山海未平,心无绝期。”

 

    这一整个堡垒,也不过是一个循环罢了,是他自己设下的循环,逼问出自己内心深藏的一切,他明白过来,为什么所有的房间都会恢复原样,为什么只有顶楼才有时间流逝,为什么会有军用铲出现,这不过是他为自己设下的牢狱,要他自己来破解。

 

    苍蝇扇动翅膀落在他的肘间。

 

    “没有忏悔了,真抱歉,不过我还有一句实话要对你说,红雷……”

 

    背后伸出那双裹满纱布的手环住他的肢干,灼烧的剧痛夺去了他的意识。

 

    待他悠悠醒转,仍是在出发的原点,他躺在机器旁,睁着双眼。杂乱的电线堆积在他身侧,触手般联通他的思想。

 

    “焚我残躯,以告世人。”他喃喃地念道,右手在沙地上涂抹,写下【精卫】二字。

 

    这里哪有什么其他犯人,我自己的牢笼,怎么会有其他犯人,那千万个骷髅,全部是我自己而已,每一个,都是我自己。

 

    他笑起来,把电线按在自己太阳穴两侧,拉下拉杆,堡垒开始转动,那颗头骨从破碎的窗框落入大海。

 

    21、 

    他站在一个狭窄的玻璃展柜中央。弧面的透明幕墙环绕在他周围,展柜外也是一个密室,砌了一圈锈红的砖石壁垒。

 

    黄磊的脑海里仍回放着来之前的影子,孙红雷紧皱着眉抠圆盘上的缝隙,几乎要破坏整个机关。不过这个机关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抬着头看向上方,那个圆盘正镶在顶部,像是一个古老的预兆,或是一个能量之源,他试着伸手,却够不到,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工具,所以那大概是取不下来的,没准最后会自己掉落。

 

    他推开门走出展柜,扑面而来的空气里泛着浓重的咸腥,不同于血气而像是沿海城市居民的渔网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脚重新踏在水泥地上的感觉有些奇妙,但并没有失重样的晕眩感。

 

    “有人吗?”他喊了一句,声音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回响,撞在几块突出的岩石上摔碎。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应答。

 

    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他转过来。

 

    他看见流动的时间,已过了50年。

 

    他拉开6号房间的门。

 

    看到冰山。

 

    “没有忏悔了,真抱歉,不过我还有一句实话要对你说,红雷……”

 

    22、 

    “焚我残躯,以告世人。”

 

    他站在一个狭窄的玻璃展柜中央。弧面的透明幕墙环绕在他周围,展柜外也是一个密室,砌了一圈锈红的砖石壁垒。

 

    他跳进海底,走进有壁炉的房间,换上干燥的衣物,把湿透的行装褪下,挂在远处,任其自生自灭。

 

    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他转过来。

 

    他看见流动的时间,已过了80年。

 

    他拉开6号房间的门。

 

    看到冰山。

 

    “没有忏悔了,真抱歉,不过我还有一句实话要对你说,红雷……”

  

    23、

    他看见流动的时间,已过了200年。

 

    他拉开6号房间的门。

 

    看到冰山。

 

    “没有忏悔了,真抱歉,不过我还有一句实话要对你说,红雷……”

 

    24、

    他看见流动的时间,已过了420年。

 

    他拉开6号房间的门。

 

    看到冰山。

 

    “没有忏悔了,真抱歉,不过我还有一句实话要对你说,红雷……”

 

    “我爱你。”

 

    冰山在铁铲下应声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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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磊磊!我的妈呀,磊磊你终于醒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把黄磊拉进一片温暖。

 

    怎么了这是?

 

    “吓死我了,我们几个差不多四五个小时就都回来了,好家伙你都快躺一天了,不是你干嘛啊,你是不是在第三关的沙滩上睡着了啊?”孙红雷的眼里全是焦急。

 

    “啊?什么沙滩。”

 

    “哎?我们几个都是闯关啊,你不是吗?就是挺老土的找宝藏啊,解谜题啊什么的,我以为我的磊磊这么聪明肯定第一个回来,唉别说了我差点儿被你吓死。”孙红雷的鼻尖快贴上他的脸。

 

    什么沙滩,什么宝藏。

 

    黄磊由孙红雷扶着站起身来,他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站起来。

 

    “那这只精卫是怎么回事?”他问孙红雷,后者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什么精卫,这不是麻雀吗,唉就是最后一关让根据鸟腿猜鸟,估计是那个吧。”孙红雷撇了撇嘴,“你饿不饿,吃东西去吧,他们几个没良心的都去吃饭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

 

    “当然啦,你没醒我走哪儿去。”

 

    黄磊愣了愣,他看了严敏一眼,后者正意味深长地冲他笑。

 

    “喂你怎样啦,你有没有事儿啊,要不要上医院。”孙红雷见他神色异样,扒拉着他额前的刘海使劲往他脸上胡噜。

 

    “没事,走吧吃饭吧。哦对了红雷,晚上来我房间一趟,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 END】



1、*出自余光中《茫》

2、420年出于对《浴佛》一文最后的怨念。


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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