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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磊】小城畸人(现实向一发完)

灵感源自丹麦电影《狩猎》+《小城畸人》一书

谈情说爱基本没有,部分情节可能引起不适。(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产出这一篇,大概是我有病。)

慎点




---------------以下正文---------------




    这个小镇离城市不远,常有城里人驱车来郊游,镇上的居民偶尔也会回城采购生活用品。倘若从西边那条道路进入小镇,一路上就可以看到大片的丁香花丛,淡紫的四小瓣围簇在绛色的花蕊四周,细长如钉的花筒缀着小乔木枝,在同样淡紫的香气里,常站着一个人,那些常来郊游的熟客都认得他,老远就会同他招手。

 

“黄老师,你该去理发啦!”,一个孩子乘着车呼啸过去,驾驶座上的母亲则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回车里。

 

“黄老师,你该换衣服啦!”,又一个孩子,随后得到同样的待遇。

 

    通常情况下,那人刚一抬头,未等回礼,就已经看不到汽车的影子,他愣愣地站一会儿,就转身回屋。丁香容易伺弄,不需要太照顾,自己就能活得挺好。

 

    黄磊常年住在这里,但他并没有朋友,每日交谈最多的就是这些过路的人,他们问他道路,问他关于镇上的一切,他乐得同那些不认识的人讲话,这些人通常只是一面之缘,之后再也没可能重逢,这种一次性的关系让他觉得踏实,于是讲着讲着就容易起兴致。但如果这时候恰巧有从前的熟人路过,他会突然消沉下去,噤声不语,时间久了,镇上的人就都觉得他怪异而不易亲近。

 

    在旁人看来,他唯一来往规律的是个姓孙的记者,从前线战场退下来,一身肉眼可见的硝烟弥漫。他们两个会窝在黄磊开满丁香的院子里的躺椅上聊一下午过去的事,那些事也多是烟尘弥漫的,而且一多半时间都是记者在讲话,黄磊是不常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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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红雷有时会为自己结交到这样一位公认的怪人而自豪,不光是因为这隐隐彰显了他独特的社交能力,更是因为黄磊其人本身,带着一种他为之沉醉的气质。他很难说出他的真实感想,他在最开始初见的时候就做了这样的认定,认定那人眼里的水波下藏着一个翻转倒置的世界,能够洗脱他身上所有的尘土。

 

    他们在交谈的时候,一般是他单方面发言。他讲战场上的事,讲死亡,讲离别,但令他诧异的是,这些都不能让那人的眼眸晦暗分毫。

 

“你经历过这些?”孙红雷问他。

 

    他就摇头。

 

“你不觉得可怕?”

 

“红雷,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眺望着远方,眼里藏着云,晚风和丁香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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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镇上的人觉得古怪的还有一点,黄磊虽是兼职的花匠,但他从未在人前,把他那双手从衣兜里抽出来过。人们不论在哪里碰到他,他总是揣着兜,限制了手部动作,以扭曲和不协调地方式走路。有人猜测他在一场大火里烧伤了皮肤,因为丑陋不愿示人,有人猜测他是得了某种畸形的遗传病,怕拿出来惊吓到镇上的孩子。随着他在镇上住的时间越来越久,这些猜测也光怪陆离起来,甚至有人说他是西方的法师,那双手点了什么就会把魔咒施在什么东西上。

 

    孙红雷觉得这些都是放屁。

 

    他的手很美,孙红雷在他做饭的时候见过,纤瘦修长,指尖透明,又因为长期见不到光,皮肤苍白细嫩,青绿色的血管罩在手背上仿佛藤蔓缠绕,夹着钢笔,夹着烟卷,都会很漂亮。孙红雷盯着他在案板旁边忙碌的身影,问起关于那双手的事,看他瞬间僵硬,刀口顺着指尖划开一道深长的沟壑,樱红色的液体奔涌而出,漫了一手一室,汇聚在削尖的指端往下滴落。

 

    而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痛苦。

 

    孙红雷吓得够呛,翻箱倒柜地找纱布和白药,他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流的血不是他的,手也不是他的,任其流干了才好。

 

    孙红雷不会包扎,在指缝间穿插着缠来缠去弄成一个大鼓包看起来很丑,他握着黄磊裹成一团的手放在自己心脏前方。案板上是血,地上是血,哪里都是血,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那么鲜红,死死握住都能烫伤掌心。他把黄磊的手掌翻转过来摊开,用他的手指顺着掌纹摩挲上去,那上面有细小的疤痕,弥补在沧悴紧绷的肌肤表层,多到令人不适。他看到黄磊拿着美工刀站在他面前,一寸寸划开皮肉,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慢慢盯着开裂的创口自愈,愈合了再划开,普罗米修斯式的自残,自残式的生活。

 

    而黄磊在享受这一切,他认为一切的祸根都起源于这双手。

 

    他天生就是做老师的。生得一副干净忧郁的面孔,让人看着打心里舒服,说起话来和风细雨,却有不容质询的威严,哪怕是错误的理论恐怕都能召集一票追随者,而他又偏偏对误人子弟抱有令人惊诧的厌恶和痛恨。

 

    他曾沉吟着看向远方,同孙红雷讲道:“做教师的可以无作为,但不能误人子弟,把人教坏了,那是要下十九层地狱的。不过不能总不作为,一两次还可以,到了第三次就成了误人子弟。”

 

    孙红雷没见过拿十九层地狱来作譬喻的人,问他他只是说亲眼见过,那犯人在烈焰中焚毁,凄惨至极。这解释也叫孙红雷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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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磊曾经住在城里。

 

    小城里的人很喜欢他,学生也爱戴他,他就像温和版的乌尔比诺医生,享有人们自发产生的极高的崇敬。他本该如此一生雍容,在他热爱的职业和领地,他就像一个神祇,他拿着书的样子,和他的笑容。他上课的时候同学生很亲近,那双手会拍在每一个人肩头,或帮他们整理衣领和挂在胸前的校徽,或抚平脱出皮筋的乱发,或递上布满墨水批注的试卷,他的字也很好看,藏青色的印在白底上,劲瘦干净,笔笔都是立起来的。

 

    而这都在一夜之间改变了。

 

    一个学生对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日日夜夜地渴求与他挨得更近,他的目光追随着老师那双手,渴求它在自己身上停留,而当它拍在别人背后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多坍塌了一分。他沉入了不真实的梦境,他的肢体和灵魂都不再听从他自己的理智,而是朝着更为火热,更为神秘的境地探索,他在自己构造的梦境里,那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便放肆起来,去尝试那些囫囵的事。他觉得欢喜,他的老师落在他编织的网里,永恒地留在他的身边,这让他欣喜若狂,让他颠倒了日夜,让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于是他在现实的世界当中,他在白昼时分,讲出了他梦里的场景。

 

    家长们开始变得忧虑,他们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化,他们私底下躁动地交头接耳,觉得遭受了巨大而令人作呕的欺骗。

 

    黄磊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一两句传言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他仍旧按照日常的线路运作,坚信黑暗总会过去,一切都能够回到正轨,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原谅,原谅那些他眼中只是失了足的天使。

 

    当他看着那些孩子开始被家长领着躲开他绕道走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无数个小型的论坛,交流会云云成立起来,不外乎家长们之间相互通气,问各家的孩子都遭受过什么样不堪的待遇,那些可怜的孩子被大人们拎起来,在座椅上扶正,严肃地提问:“老师对你做过什么?”

 

    有的还睡得迷迷糊糊,就答:“他摸过我的头。”

 

    有的就答:“他为我系过领带。”

 

    换来大人们纷纭的咒骂:“原来他竟是这样肮脏的一个人!”,在他们恍然大悟的时候,孩子们仍一头雾水。

 

    黄磊那时照例会去家附近的酒吧点上一杯,作为一个星期过后对自己的犒劳。那个酒吧的老板是他一个学生的父亲,原先的时候他会给这个孩子补课,在他光临的时候,老板总会怀上满腔的敬畏,这也是他坚持拒绝免单的理由,他懂得赚钱的不易,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因为单纯的敬畏而压榨他们自己的生活,这是他爱这个小城的方式。

 

    此刻那个老板朝他走过来,眼神复杂。

 

“你有没有摸过我孩子的头?”他看着黄磊,那杯淡啤酒就在他手里拿着,冒着白色的雾气。

 

“什么?”

 

“你有没有摸过。”老板的语气充斥着令他不解的恶心,酒吧里的人都在看向这边,他不得不侧过身坐着,仰望着那张愤怒的脸。

 

“我不明白…”

 

“你还摸过其他地方没有?”

 

“我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黄磊喘了口气,觉得胸口生涩得发紧,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杯起泡的液体就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冰冷的刺激让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对面,随着水分的蒸发,麦芽的甜气很快涌进了他的鼻腔,那种劣质下等的气味让他几乎伏在地上呕吐。但酒吧老板并没有打算这样放过他,他揪过黄磊的衣领,一遍一遍地问他同样的问题,吼着那些令他疑惑惊恐的指控,握紧拳头一下下砸在他脸上,他毫无意识地承受着每一次阵发的疼痛,粘稠的热流从眼眶和嘴角渗出,落在他雪白的衬衫表面像残破的花蕊。等了很久他打的累了,就松开手让他满脸是血地滑落到地面上的一个角落里蜷缩起来。老板摇摇晃晃地挑拣了一把轻便的椅子,拎着走到他身边,举过头顶,开始朝他身上砸下去。直到那银白色的金属构架都打折弯曲,他才恋恋不舍地丢下,让几个保镖把他架出去扔在路边。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过来,他们的目光都冲着这边,却没有一个人起身走过来。

 

“这里不欢迎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畜生!”老板朝他身上啐了一口,转身回了酒吧,他就残破不全地躺在太阳晒过的柏油路面,看着沾血的天,大块大块的紫色混进他的视野,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痛楚,压制不了心里滋生的绝望,如同一个困于溺水的船夫,一个死于烈火的厨师。

 

    于是他搬离了那个小城,搬到附近的乡镇,隐姓埋名地住下,他仍旧不愿意走远,就选了一个最近的小镇。

 

    他在这里住的太久,小城里的事情,他已经不再了解,小城的人也不再记得他,不再记得曾经有一位他们无比热爱的老师在他们身边存在过。

 

    不过他坚信,问题是出在那双手上。

 

###

 

    孙红雷期间离开了一段时间,维和部队进驻中东,让他又忙碌起来。他走之前去探望了黄磊,那人正坐在窗前能望到花丛的地方。

 

“你该离开这儿的,你不适合待在这里。”他说。

 

“我待在这里是因为你在。”孙红雷耸了耸肩,一脸不在乎,惹得黄磊笑了好一阵子。

 

“不过你还是得走,你要有梦想,你有的,这里会葬送你的梦想,这里会葬送很多东西,我真心希望你可以离开。”,黄磊看上去确实很严肃,与以往的平和不同,他有些情绪化。

 

“你愿意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已经满身泥泞,没必要祸害别人,”他抬眼见孙红雷一脸紧张,便含笑加了一句,“况且丁香还要我照顾。”

 

    后来他承诺等战事稳定了,做好一桌子菜等孙红雷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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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红雷隔了两个月再回来,得知城里那个做梦的孩子,已经举家搬迁到了镇上,来的第一天听人提起了那个住在丁香丛里的怪人,惊觉竟是原先的老师。于是那些古老的,尘封在城内的谣言不胫而走,顺着每一条潮湿发霉的小路传播开来。

 

    黄磊就在当天下午,自缢身亡。

 

    没有遗言,什么都没有,他走的有些仓促,像是突然间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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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孙红雷便带着随行的札记去找那个孩子的家庭做专访。他们接受得欣欣然,起居如常,全无愧疚或消沉,这没来由的让孙红雷感到冷冰冰的愤怒。

 

“您知道黄老师去世了吗?”经过男主人的允许,他取出了摄像机架在一旁。

 

“刚从您这里知道。”男主人显得有些惊讶,又紧张地回头向里屋望了望自己的儿子。

 

“他是自尽的,不是疾病的缘故。”孙红雷似乎看透他的想法,补充道。

 

“这样…”男人大声地松了口气,不安地瞥了亮红灯的摄像机一眼,为自己刚才明显的放松行为而局促起来。

 

“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呢?”,孙红雷打开札记问道。

 

“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

 

“您指哪方面的压力呢?”

 

“品德和,嗯,人格方面的谴责,我想是这样。”男主人偏头思考了一下措辞,脸色平静如常。

 

“他真的做了那种事吗?”孙红雷盯紧他的眼睛,这让他更加局促。

 

“我想,可能,应该是做过,我儿子说的总不会有错,孩子的话怎么会假呢?他们何必无缘无故地栽赃一个老师呢?而且就算这样,他没有做过,能够让学生传出这种谣言来,想必他的真实一面也好不到哪里去。”男人言辞凿凿,显得有十足把握。

 

    孙红雷低下头去看那本札记,发现上面仍是一片空白,自己什么也没有记录。

 

“那您怎么看待他自尽这种举动呢?”他问出的时候,感觉有汗液从领口和袖口下面渗出来,黏腻地贴在他身上,让他有些胸闷,他有些期待和恐惧,对即将收获的回音。

 

“大概是良心发现。”

 

“可死亡未免是走了极端不是吗?”孙红雷又问,以一种自言自语的陈述性方式。

 

“那我怎么知道!”男人有些愠怒了,“孩子不过是说了实话,我们怎么知道他会那么较真,他要寻死难道要怪我们吗?”

 

    孙红雷闭了嘴,他伸手把里屋的孩子招呼出来。

 

    那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十二三岁,皮肤因为户外活动晒得黝黑,圆润得鼓起的面颊和小小的眼睛,一个虽然算不上讨喜,但挺可爱的孩子,谁家的不是这样的呢。

 

“黄老师对你做过那种事吗?”孙红雷用胳膊笼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轻柔地抚过他一头杂乱的毛发。

 

    男孩回头望向他的父亲,男主人瞪了他一眼,让他缩了缩脖子又转回来。

 

“黄老师真的做过那种事情吗,超越了师生界限的事。”孙红雷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男孩搅着衣服点头,神情和他父亲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让孙红雷觉得成吨的绝望落在自己头上。

 

“你不要怕。”孙红雷抓住他的小臂,这让他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眼睛射出畏缩的亮光,躲躲闪闪地在棱角上撞碎。从他的暗褐色的针尖般的瞳孔里,孙红雷看到自己,他发现他才是害怕的那个,而男孩只是迷茫。

 

“告诉我真实情况。”

 

“他是你的老师,你再仔细想一想,求求你孩子,你好好想一想!”

 

    男孩的眼睛圆睁,嘴半张着,像是着了魔呆傻了一般,他的厚实的嘴唇翕动,像是要吐露出什么,孙红雷的心脏涨得发痛,血流从心室射进动脉,冲刷脆弱至极的管壁以至于快要爆裂开,全身都胀痛不堪。他的指甲抠着男孩的手臂,他的龇牙咧嘴让他惊恐又愈加放肆。

 

“你为什么撒谎!为什么不承认你在撒谎!”他吼叫出来,随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后方,趔趄了几步蹲坐在墙角,冷汗疯狂地绕过他紧闭的双目流过整张面颊,他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经历过一次死亡,即将跨入下一次死亡,他想移动四肢,却酸软得无法动弹。男主人狰狞扭曲的脸出现在黑暗中,虚幻地晕开一圈血红的光。

 

“够了!”男人发出一声暴喝,把男孩子往里屋推了一把,然后三两步抢到门边,拽开铁门,发出一声陈旧的嘶吼,“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快滚吧!”

 

    孙红雷睁开眼时,出人意料的平静,他感到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使他的心起丝毫波澜。正如黄磊曾经讲给他的那句“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见惯了死亡,以为就看透了生命,实则只看了一个浅显的开端。

 

    他缓慢地收拾东西,把三脚架折叠起来杵进背包,却总是放不对位置,最后只好抓在手上。他起身走到男主人身边,端详了许久,直看得他脸色发紫,才从门缝里离开,他站在不远处回过身,向里面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

 

    男主人愣在门前,他于是平静地继续讲:“您是自由的,你们都躲过了审判,甚至躲过了他都没有躲过的谴责。你们会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也会祝福你们幸福,但你们总不要忘了,您和您的孩子,还有整个小城,你们合起伙来,杀死了一个好人。”

 

    后来孙红雷离开了镇子,再也没有回来,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葬送在这里了。







END


求评,哪怕说我疯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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